還記得國二那年寒假,過年前夕,媽媽沒有回來,我被帶到了討厭的姨媽家。

  打從我懂事以來,就非常厭惡姨媽一家人。

  姨媽有兩個女兒,都各比我大了兩、三歲,個性嬌滴滴的,一點也不討人喜歡。我並不奢望能和她們和平相處,但至少也不要欺負我,從小她們就會常趁姨媽不在的時候,搶走我的東西。還小的時候我不懂事,就只知道嚎啕大哭,可是長大後的我就不一樣了,我開始會向姨媽告狀。

  本以為告狀後這一切會好轉,卻忘了自己就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孩子,姨媽根本沒打算要教訓她的女兒,直到後來她們甚至變本加厲。然而開始討厭姨媽的原因,並不是因為她漠視了她女兒的行為。忘記是哪一年的夏天,我在姨媽家借住了一陣子,那時候我還小,而媽媽的事業剛往海外擴展,不得不出國一段時間,於是便把我帶去給姨媽照顧。

  坐在床上,年幼的我透過門縫看見媽媽拿了一疊厚厚的鈔票給姨媽,直到長大了以後我才知道,原來那幾年媽媽為了拜託姨媽多照顧我,給了姨媽很多錢。我很不甘心,那些明明都是媽媽辛苦賺來的錢,為什麼要白白送給姨媽那麼多錢?他們全家人根本沒有心想要照顧我。

  姨媽一家就像吸血水蛭黏著媽媽,我只好逼自己獨立,好讓媽媽不要再把我送去姨媽家,然而就在那年的國二寒假,我展開了第一次反抗,趁著姨媽一家人不注意溜了出門,而且沒有要回去的打算。

  站在紅磚的人行道上,我困窘地盯著自己孤伶伶的腳趾,出來的時候太過慌張,卻忘了要穿上鞋子。我一個人停在原地傻笑,嘲笑自己的愚蠢,我想那時路過的人應該都覺得這個女生怪怪的吧?

  赤腳走在回家的路上,雖然偶爾會因踩到異物而不太舒服,但我卻為自己荒唐的行為感到雀躍,終於不必去面對姨媽一家討人厭的嘴臉,我當然開心!

  就在那時候,我在街道上的某個轉角,偶然地遇見了正準備騎腳踏車回家的吳培仲。國二懵懂的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情,也不懂什麼是命運,只覺得會遇見吳培仲真的好巧!

  吳培仲在看到我的當下先是愣住,接著什麼都沒問就脫下了他的布鞋給我。我拒絕了幾次,但他還是堅決要我穿,還讓我坐上他的腳踏車後座,於是那天的最後,他只穿著襪子踩起腳踏車,這樣一路的載了我回家。

  每當回想起這段記憶時,我總會不禁莞爾,並不想讓如今糾結在我們之間的情感,使我們忘卻了那些曾經有過的快樂。

  當時還很天真,什麼都不必思考的我們。

  「你記得嗎?我第一次去住芹怡家的時候。」坐在操場旁的司令台,我問起吳培仲。

  週五的放學,我和芹怡一起回家後又折返回學校,為的就是想找吳培仲談一談,然後盡可能不讓芹怡發現,就怕她想太多。

  黃昏時分,我穿梭在學校裡的每個角落,尋一個熟悉的背影,深怕自己會錯過了他。我知道吳培仲為了避開我和芹怡,都會在學校待到很晚,我奔走到上氣不接下氣,直到我終於望見了吳培仲坐在司令台上練吉他的身影。

  「嗯?是妳從妳姨媽家逃出來那次嗎?」吳培仲輕輕刷起和弦,漫不經心地回應。

  「嗯。」我點頭,眼睛凝視著操場跑步的人們。

  那天吳培仲穿襪子踩著腳踏車的背影,雖然很滑稽,但卻真切地守護了那時的我。坐在腳踏車的後方,那時吳培仲問我怎麼光腳,我全部都告訴他了,誰知道他載我回家,就只是為了讓我拿幾件衣服,接著又載我去了芹怡家,而那天也是我開始頻繁住在芹怡家的起點。

  「你那時候怎麼會想到要把我丟到芹怡家?」

  我知道那時的吳培仲是擔心我,怕我一個人在家,但我還是想親口聽他對我說。

  吉他的和弦聲漸漸轉小,我餘光瞥見吳培仲停下了刷吉他的手,俯首沉默。

  「忘了。」他的回答簡潔有力。

  「喔。」

  雖然得不到心裡想要的答案,但我卻鬆了一口氣,就怕他的字句會在我的心裡留下些什麼。

  「對了,你和……上次成發表演的歌不是思念嗎?我沒聽到,可以唱給我聽嗎?」

  我刻意略過梁子芸的名字,想著至少在這段對話的回憶裡,不要留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名字。

  「我是伴奏,不是主唱。」

  「但我想聽。」半命令的口氣,我任性了一下。

  「……好吧,那我就唱一小段喔,不好聽不要怪我。」

  我偏著頭,看著吳培仲又是那張拿我沒辦法的表情,真的特別喜歡這樣的他,總覺得自己好像備受疼愛。

  吳培仲用他低沉的嗓音緩緩唱起了《思念》,有別於原曲裡的滄桑,似乎還多了一種青澀的味道,有時還因為音域太高,唱不上去而沙啞,不過即使如此,他的歌聲卻深深刻進我的腦海裡,再也忘不掉了。

  此生此刻。

  「我喜歡過你。」

  在他還沒唱完以前,我輕輕低語,我的告白就夾雜在他的吉他旋律裡,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。

  吳培仲唱完了,轉頭望向我,表情嚴肅,我想他是聽到了。

  「現在已經不喜歡了,只是想告訴你而已。」沒有勇氣與吳培仲對視,我縮回了視線。

  「嗯……」吳培仲頓了頓,接著只回了一句:「我知道了。」

  眼裡的霧氣久久沒有散去,我不知道原來說出我喜歡你是件那麼令人心酸的事情,已經多少體會到芹怡當初的感覺了。然而對於吳培仲的回答真的哭笑不得,不過這樣也好,我總算能毫無牽掛地離開了,不抱任何遺憾地放下吳培仲──

  「我們還是好朋友,對吧?」我轉過頭,看著吳培仲的側臉。

  「嗯當然。」他放下吉他,伸了一個懶腰,好像不在意。

  「那助教……不對……妳的男朋友……對妳好嗎?」

  「很好,他很照顧我。」

  「那就好。」

  在這平淡的對話裡,我仍然感覺得到吳培仲對我的關心,我知道那是他對於我這個朋友的在乎,我們也不再需要隻字片語去解釋一切。

  當所有的疑問都不再需要答案,那是不是就代表其實我已經釋懷了?

  抱著一直無法傾訴的感情走下去,我真的好累,也沒有辦法好好珍惜待在我身邊的人。不要再記得過去了,這樣的結局對我們而言,也許是再好也不過了,吳培仲的身旁有梁子芸,我有小杜,而我和吳培仲依舊是朋友。

  結束了,已經結束了。

  在這段感情裡我唯一學到的一件事,原來放下才是心痛的解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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