週五的放學時間最令人放鬆,因為今天不用去補習班,我也不必去面對跟小杜之間的尷尬。那天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,包括芹怡,而小杜在那個吻之後,竟然還能待我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,自然地與我搭話寒暄,我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想幹嘛。
明明是補習班助教跟學生的關係,怎麼會弄得這麼複雜──
在回家的路上,不知道芹怡是不是跟吳培仲吵架了,我們三個之間的氣氛很詭異。我和吳培仲還說得過去,從前幾天差點被撞那刻起,他就不知道在生什麼氣,一直不太想理我的感覺,而芹怡最近幾天也變得非常安靜,不太愛說話,問她原因只回答因為生理期來心情不好。
一如往常歡樂的搭車時光忽然變得死氣沉沉,我和芹怡一起坐在兩人位上,吳培仲則是站在一旁戴著耳機聽音樂。
於是就在如此不明不白的情況下,我們各自回了家,那兩人甚至連最後的掰掰都說得好像別人欠他們幾百萬一樣。
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站在家門前思考,最後放棄了,因為芹怡和吳培仲之間的事我很少插手的。
推開玄關大門,意外地迎來的竟然不是一片黑暗,而是一盞盞溫暖的燈光。
「回來了?」
我怔住,看向聲音的來源,是好久沒見的臉孔。
「吃晚餐了嗎?我煮了一些妳愛吃的菜。」
「我不餓。」
時隔好幾個禮拜的相見,雖然很想念媽媽,不希望自己態度這麼強硬,可心裡更多的情緒是生氣。我不喜歡她老是這麼忙,不喜歡自己明明有個媽媽卻像沒人要的孩子,最討厭的其實是覺得自己根本是阻礙媽媽幸福的累贅。
「吃一點嘛,媽媽煮了很久耶。」
「不要,妳煮的東西都很難吃。」
「妳這個孩子說話怎麼……」
不願聽媽媽回了什麼,我還沒來得及放下書包就轉身跑出家門,心情很糟很糟,糟的像全身跌進泥濘裡一般,完全不明白自己這樣口是心非的個性到底是遺傳了誰。
「能讓我住一晚嗎?」
不知不覺在外頭閒晃了幾個小時,因為不知道能去哪,就跑來芹怡家了。
「進來吧。」來應門的是還穿著制服的芹怡。
「我爸媽還沒回家,妳先把包包放到我房間吧。」
芹怡沒有向往常一樣問我為什麼,感覺她的心情並沒有什麼好轉。我看她手裡抱著衣服,似乎正要去洗澡。
靜下心來以後,開始責怪起自己剛剛為何要跑出來,也許我只是害怕自己再說出任何一句傷害媽媽的話,當對周遭事物感到迷惘時,我就只會選擇逃避。
「妳要去洗澡嗎?」我問。
「嗯。」芹怡低頭沉思了一會,才抬頭看向我:「要一起嗎?」
自從國中畢業以後,我和芹怡好像很久沒有一起洗過澡了。那時候我很常住在芹怡家,我們會窩在床上一起看著同一本少女漫畫,一起一人一耳聽著MP3裡的流行音樂………
那段時光好像過去很久很久了。
「我去拿衣服。」
我住在芹怡家的次數甚至已經頻繁到把一些便服都放在她的家裡,因為芹怡家比起那個總是需要等我去開燈的地方,更像我家。
「妳怎麼了嗎?」
在煙霧繚繞的浴室裡,我和芹怡各佔據浴缸的一邊,水位只到我的胸口,全身還是感到暖呼呼的,但由於害怕會踢到芹怡,我縮起了大腿。
「嗯……」芹怡將臉埋進了水裡,沒有回答我的問題。
她的生理期並沒有來,她說了謊。
「妳和吳培仲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
芹怡離開了水面,臉上佈滿了水珠,彷彿在逃避著什麼。
「小郁。」
「妳有喜歡的人嗎?」這樣問起我的芹怡並沒有看著我,只是輕闔著眼思考。
「嗯?怎麼突然這麼問?」
「從認識吳培仲開始,我就一直喜歡他,這麼多年始終沒有變過,這些妳都是知道的吧?」
「妳喜歡吳培仲嗎?」芹怡緩緩睜開眼,聲音變得很小聲,可浴室的回音卻讓我聽得清楚。
空氣漸漸靜謐下來,我環抱起大腿與芹怡對望,水溫變得好冷好冷。
「我……」
「那天晚上我們都看到了。」不等我回應,芹怡便打斷了我的話:「妳被助教親的那天……我跟吳培仲都看到了……」
「……」如雷重擊,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。
芹怡的嘴邊勾起一抹苦笑,告訴我那天吳培仲送她回家以後,又搭公車回到了補習班,她本來只是想安靜地在後面偷偷陪著吳培仲走回家,卻意外地發現了他並沒有直接回家。
「他上公車以後,我叫了計程車,結果沒想到……」
「妳就當我是在吃醋吧。」
「妳能不能讓我放心……離吳培仲遠一點……」芹怡哽咽,微微抽泣的聲響迴盪整個空間,壟罩住我。
「我知道了……」沒有反駁,我接受芹怡的提議。
片刻過後,芹怡離開了浴室,留我一個人在那佈滿濕氣的場所,喘不過氣。我潛進水裡,不想聽見任何聲音,不願去面對任何事情。好像一無所有了,就連唯一的棲身之所也失去了,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?
好想哭、好想哭──能不能不要做選擇?
好幾年的友誼,原來這麼不堪一擊,原來我一直都是該被犧牲的那個。
一個人掉進無止盡的深淵,墜落再墜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