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兩人和好之前,我盡量不想當電燈泡。

  補習班放學之後,我隨意找了個藉口,設法讓芹怡和吳培仲兩人單獨回家。這次芹怡的彆扭鬧得特別久,似乎是因為拉不下臉,就連我都快看不下去了。

  秋天的步伐悄悄靠近,夜晚的氣溫下降了許多,不敵冷風侵襲,我戴上外套的帽子,忍不住將手收進口袋裡。不知道在補習班附近逗留了多久,我一個人呆坐在對面的公園放空,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寂寞感。

  真是的,明明我也想讓他們快點和好,幹麻要想那麼多!我敲了敲自己的頭。

  算一算時間,芹怡他們也差不多該上公車了吧,我才站起身準備走去公車站。

  「欸!」

  轉過身的時候,我的背後傳來一聲叫喚,就像是老天為了眷顧我一般,一個令我驚喜的身影正對著我招手。

  「妳怎麼還沒回家?」

  小杜戴著安全帽朝我走近,看起來大概是剛下班,我抬頭才發現補習班的燈也暗了。

  「……我……想散散步?」講完自己還有點心虛。

  「常跟妳在一起的那兩個人呢?我記得……他們是叫吳培仲跟吳芹怡吧?」

  「他們已經先回家了。老師呢?也要回家了嗎?」

  「嗯剛下班。」啊,又是令人心醉的酒窩。

  「妳呢?怎麼回家?」

  穿上風衣外套的小杜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老師的樣子,反倒比較像朋友,沒有一點隔閡。

  「我正要走去公車站,老師你快點回家吧!」雖然像朋友,但我竟然不敢直視小杜。

  「是前面的公車站嗎?這麼晚了要不要我載妳過去?」小杜提議著,看上去很無害。

  我的心臟漏了一拍,總覺得他真的過份好心。

  「不……不用了,老師你快回家吧。」我垂下頭,只敢盯著自己的腳尖。

  「這邊公園都是樹,現在沒什麼人妳一個人很危險,不然我陪妳走去公車站,這樣我也放心。」

  不等我回應,小杜一股腦地衝回機車旁摘下了安全帽,跑回來的時候,頭髮還凌亂地翹著,那樣子又可愛又好笑。雖然有些難為情,但心裡是開心的,最後我還是接受了小杜的好意。

  和小杜一起走去公車站的時間很快,平常需要走十分鐘的距離彷彿一下就到了。小杜告訴我他有個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妹妹,所以總會忍不住擔心起大家,明明自己也才是個剛升大二的學生。

  一聽到小杜才大二的時候,我有點意外,因為他身上有那種一般男生沒有的成熟氣息。

  「叫我小杜吧,叫老師很生疏。」

  坐在公車站牌裡的木椅上,秋夜裡的晚風彷彿都因為他而變得溫暖。

  公車站裡只剩下我們兩人,還有來來去去的車燈。

  「那……小杜你怎麼會想打工?」學校老師明明都說大學生活就是任你玩四年?

  「嗯……這個問題很敏感耶,當然是因為需要這份薪水吧。」小杜的聲音漸漸黯淡了下來,「我家只有我媽跟我妹,打工能減輕一些家裡的負擔。」

  「不過妳這麼晚回家,妳爸媽應該會很擔心吧?要不要先打個電話回家?」灰暗在一瞬間稍縱即逝,小杜很巧妙地轉換話題。

  我淡笑搖起頭,我們似乎都一腳踩進了彼此心上最脆弱的地方。

  「我家沒人。」

  「……這樣啊。」小杜安靜了一會,我還以為他會向我道歉。

  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,在無意間提起他人傷痛時,首先會先道歉,然後說一句:『怎麼會這樣,還好嗎?』我想說不好,能嗎?可是啊,又不想赤裸裸地攤開全部的自己,明明沒有想像中的堅強。

  「我能抽根菸嗎?」他沒有繼續問下去,反倒拿出了菸盒,令我意外。

  「嗯。」這個人完全不怕在我面前做出不良示範。

  「我已經滿十八歲了,妳還沒有,不能學喔!」又露出了酒窩的笑顏,彷彿剛剛沉重的話題不曾存在過。

  「不過妳竟然不討厭菸味,讓我有點意外。」他喃喃自語了起來。

  不但不討厭,還非常懷念,在媽媽陪伴我身邊的每段回憶,就是這個味道瀰漫了我的腦海。

  「是不討厭。」宛如默片的記憶,不斷倒帶,終於失去了聲音和色彩。

  「我女朋友不喜歡我抽菸,所以我都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抽菸。」在煙霧吐出來之後,略啞的嗓音在我耳邊縈繞。

  原來他有女朋友了啊──在他的語句裡,我抓出了唯一重點,內心不免小小失落。

  「妳的公車來了。」

  在遠處公車的燈光笨拙地前進,小杜揮起手幫我招了公車,突然私心地希望公車別那麼快來,不喜歡別離的時刻,明明之後還能見面的。

  「回家小心,別亂跑。」踏上公車的階梯,小杜對我叮囑著,單眼皮的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線。

  公車的門關上了,我坐在走道旁的位置目送小杜的身影──直到消失不見。我嗅了嗅外套的袖子,就在剛剛不小心染上了菸草味,但我卻不討厭。寂寞從我身上褪去,彷彿找到了一個出口,好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小杜的事情,可是我到現在甚至連他的全名叫什麼都不知道。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我一直盯著窗外發呆,以往回家的路沒有吳培仲和芹怡的陪伴,顯得寂靜和無趣。

  下了公車,我轉過一個小巷,來到社區門口,一個熟悉的人影在前方亂晃著。

  「吳培仲?」

  「妳現在才回家啊?」吳培仲轉過身,身上還穿著學校制服。

  「你怎麼在這?」

  「我出來幫我媽跑腿買蛋,順便看看妳回家了沒。」吳培仲晃了晃手中的購物袋,說得煞有其事。

  「幾點了還出來買蛋?」我疑惑地看著他。

  「……妳管我啊。」吳培仲面紅耳赤地別過頭,跟平常理直氣壯的樣子完全不同。

  「妳剛去哪了?」吳培仲問起我,我頓了一會,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
  「……就去買東西啊!你呢?跟芹怡和好了沒?我當夾心餅乾很辛苦。」

  「和好了啦,但也沒說什麼。」吳培仲一臉鬆了一口氣的樣子,接著朝我踏近了幾步。

  「我也該回家了。」

  「明天見。」

  雖然有些莫名其妙,但我還是跟吳培仲說了聲再見。我不想思考太多的事情,今天的腦容量大概已經爆炸了。

  吳培仲漸行漸遠的身影是我今天第二次目送別人離開,其實內心比誰都害怕一個人,卻不願意對別人求救,這是我最固執的地方。

  寧可看別人遠去,也不願意當最先轉身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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