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想我大概算是個很固執的人。

  我媽曾經對我說過,我頑固的個性其實是遺傳自我爸,就是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親生爸爸。家裡有關爸爸的照片很少,幾乎都留在他的老家,當初他和媽媽也是先私奔再公證的,根本沒什麼錢能拍婚紗照,所以很少照片留下。

  媽媽告訴我他們剛結婚的時候很苦,因為太年輕沒什麼積蓄,加上媽媽當時很早就懷孕,所以爸爸一個人兼了很多份工作,日夜不停歇地上班,直到我出生沒多久後,他就因心肌梗塞去世了。

  我對爸爸的情感並沒有很濃厚,畢竟沒有相處過,就只覺得那不過是個會出現在身分證背面上的名字,所以當媽媽說我像爸爸的時候我還有點訝異,感覺很奇怪。

  不過我想自己如此難搞的個性,大概也是我一直以來躊躇不前的原因之一。

  「等誰的訊息啊?」還在上課時間,坐在我右方的安安用氣聲賊賊地問我。

  大病未癒的隔天我就去學校上課了,但身體已經沒有前兩天那麼不舒服,然而不出我所料,才一見面安安立刻又問起我關於吳培仲的事,還好教授適時地走進來救了我。

  大概是看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偷瞄放在桌上的手機,安安才會問我在等誰的訊息。

  「認真上課啦妳!」我也用氣聲回安安,只見挖不到八卦的她一臉失望。

  我絕對不會承認我在等吳培仲的訊息!昨天因為藥的副作用,我躺在沙發上想著想著就睡著了,最後也沒有打電話給吳培仲,而今天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,總以為他還會再傳訊息給我。

 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了下課,我趴在桌上,頭因為感冒藥有點暈暈的。

  「妳還好嗎?要不要先回家休息?」洋子問我,邊摸著我的額頭。

  「還好,只是有點想睡。」

  「妳今天應該不用打工了吧?」安安也跟著擔心起我,讓我有些過意不去。

  「嗯……這個……哈哈……」乾笑了幾聲,我感受到兩位想殺我的眼神。

  「……妳真的很誇張,是有這麼缺錢喔?」安安扁起嘴,眼神裡只有不解。

  「身體比較重要吧。」洋子果然是站在安安那邊的。

  「我昨天已經請一天了,今天不好意思再請假了啦!」

  在安安和洋子的眼裡,我大概就像個拼了命也要賺錢的人,但只有我自己知道,我必須得把自己有空閒的時間都塞滿,這樣就沒法去思念誰了,無論是芹怡還是吳培仲。

  「可是妳這樣騎車有點危險耶?」

  「這個妳們放心,我今天搭公車來的,機車還放在店裡沒騎回家。」

  看她們一臉勸不動我的樣子,大概是放棄了。我固執的臭脾氣就是這樣難搞,所以我很驚訝為什麼洋子跟安安至今還能忍受我。

  「妳真的……算了。」安安彷彿還想說些什麼,但講到一半就斷了。

  片刻過後上課鐘再度響起,洋子跟安安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沒再說什麼。

  那天的最後幾堂課我幾乎都是在昏沉中度過的,是我太小看感冒藥的副作用了,整節上課點頭如搗蒜,點到脖子很痠痛,意識還是一直在夢境跟現實中遊走──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,嚇醒了我。

  “下課不要跑。”我收到了一封只有五個字的簡訊。

  這封簡訊瞬間把我驚嚇得睡意全散,比咖啡因還有效,因為我記得這個傳訊息來的手機號碼是吳培仲的。我驚慌失措地抬頭張望教室的窗戶外,而後不小心撞上安安的壞笑。

  「是妳嗎……?」我急躁地問著安安。

  「我只跟他說了妳感冒還要坐公車去打工很可憐。」安安似乎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,只是無辜地聳起肩。

  我真的快發瘋了。

  「怎麼?他說要來找妳嗎?」安安把頭湊了過來,絲毫不在乎現在還在上課。

  「妳真的好煩喔。」我欲哭無淚抽回手機,不想讓安安看。

  其實我心裡並不是排斥吳培仲來找我,只是至今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面對他,都這麼多年沒見了,當初那麼自私地走了,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跟他走在一起呢?況且我也不知道他前天到底有沒有看到小杜載我回家的事──真的會瘋掉啊我!

  「身為女人就是要懂得在適當的時候示弱、撒嬌,這樣男人才會有成就感,然後更愛妳。」誰知道安安竟然會得出如此荒謬的結論。

  「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……」就算我解釋到爛掉,安安大概是不會相信我了,她完全就只篤定自己所想的。

  如果可以,我也希望我跟吳培仲就只是純粹互相暗戀的關係,可惜我們之間還藏著一條巨大的裂痕,怎麼也跨不過去。

  我在戰戰兢兢之中,如坐針氈地度過了最後一堂課,而且都已經下課了還遲遲不敢起身走出教室,屁股始終黏在椅子上不願面對,等到大家都散了我才很緩慢、很緩慢地站起來。

  「妳怎麼了?」洋子跟安安先走在前頭,洋子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地回頭問我。

  「沒事……」

  最後我還是跟在洋子她們後頭走出教室,接著發現穿著黑色飛行外套的吳培仲就站在教室外倚靠著窗,雖然早有心理準備,但那當下我的心跳還是不斷加快。

  「嗨。」吳培仲對安安打起招呼,我尷尬地站在她們身後。

  「哈囉。」安安也興奮地回覆吳培仲。

  「他是……?」洋子開口,因為她還沒看過吳培仲。

  「他就是我上次跟梓郁在討論的那個……那個老朋友吳培仲!」

  「喔……」洋子稍微地打量起吳培仲幾眼,然後才說:「你是來找梓郁的嗎?」

  「嗯。」吳培仲的眼光看向我,我開始不安分地四處張望。

  「梓郁就麻煩你囉。」安安眼帶笑意地看著吳培仲,接著忽然拉起洋子的手,準備要離開的樣子。

  「我們先走吧,妳不是說還想去哪。」

  「喔……」洋子貌似一臉疑惑的模樣,最後還是被安安拉走。

  「……」

  安安就那樣帶著洋子離開了,我還反應不過來,她們就直接消失在我的視線裡,只留下寧靜無比的走廊和我,還有吳培仲。我和吳培仲對望了一會,氣氛有些尷尬,一時之間我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。

  「走吧,妳不是要打工?」吳培仲率先打破沉默,朝我走過來。

  我的腳好像被釘在原地,沉重地邁不開步伐,心臟隱隱疼痛,說不上來的苦楚隨著吳培仲的出現,彷彿又回到了我們當年的樣子。

  吳培仲緩緩走到我面前,伸手輕握住我的手心,他的體溫悄悄傳遞過來,罪惡感和眷戀同時在我的內心交錯。

  「……為什麼不怪我、不討厭我……?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……?」我嗚咽地開口,吳培仲原本拉著我向前的手停了下來。

  「……」吳培仲背對著我,我看不見他的表情。

  「為什麼不放棄我……?你應該把我忘了的……」我用力扯住他的手,提高分貝,心裡充滿了矛盾與痛苦。

  「……那為什麼我們明明互相喜歡,卻要忘記彼此……?」吳培仲回過身,毫不保留的情感都攤在我的面前。

  為什麼──為什麼即使三年過去了,我們卻還是沒有改變……?還是一樣在原點,以為會有奇蹟出現眷顧我們,而我的倔強始終折磨著我。

  「因為沒有開始過,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結束。」吳培仲牽住我的手越來越緊,他的話深刻地擊中了我的心臟。

  分離的歲月並沒有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沖淡,反而更加深了思念的輪廓。

  對不起,請原諒我多年來的固執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
    蘋果眼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