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媽媽暈倒以後,我嚴格命令她不准再碰任何有關工作的東西,如果不想看自己的女兒離家出走的話。

  我終究不是個可愛的孩子,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對媽媽的關心。

  「吃飯了,我煮好了。」

  假日的時候,我親自下廚,依照媽媽先前送給我的那些食譜,隨意煮了幾道菜。

  「隨便煮就隨便吃吧。」

  坐在餐桌的兩端,媽媽一言不發地夾著菜,這讓我感到有些彆扭。一方面是因為她不說話有點尷尬,另一方面是我擔心自己的廚藝,會不會做得很難吃。

  「……」正要夾起盤裡的高麗菜時,似乎聽見媽媽嘀咕了一聲。

  「不好吃嗎?」我問。

  「沒……很好吃。」媽媽的語調很沉,話裡的哽咽在無比寧靜的此刻非常明顯。

  我停下夾菜的動作,望向眼眶紅潤的媽媽正扒著碗裡的飯,時不時還扁起嘴眨眼,似乎想藏住她的眼淚。粗糙的皮膚表面顯露了年齡的秘密,媽媽和相簿上帶著年幼的我出遊照片上的樣子已相去甚遠,這幾年一直都沒有好好地看過媽媽,也沒有機會,總以為這段時間就只有我會長大而已,卻忘了媽媽同時也在老去。

  「好吃就多吃點。」我夾了幾道菜放進媽媽的碗裡,喉嚨酸酸的。

  那頓午餐夾雜著媽媽不停吸鼻水的聲音,沒有太多的談話,卻是我打從出生以來吃過最好吃的午餐,也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之一。

  午餐過後我出了門,因為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完成。

  『我在你家樓下,下來。』

  電話被接通,我連一個喂都沒說,就丟了一串句子出去,而對方不但沒說什麼,就只說了聲好就掛上了電話。

  還好這裡的社區警衛很熱情,看我一個人站在外面踱步,先是主動過來找我問了幾句,之後便放我進去社區裡。本來想說就直接在外面等的,但太陽實在太大了,最後我只好躲在有遮蔽的社區中庭裡,坐在溜滑梯的尾端發呆。

  「……」

  不久,吳培仲氣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,我仰望著流起汗的他偷笑了一下,原本他還沒有發現我,正要直奔社區的門口,但不知道哪來的主意,他的頭往右側撇了一下,這才注意到逗留在中庭的我。

  「笑、笑什麼?」他雙手撐住膝蓋,貌似還沒喘完。

  不過是從家裡下來而已,怎麼會這麼喘?

  「你不會從樓梯跑下來吧?」

  「那、那又怎樣?」

  這傢伙大概是瘋了,他家可是在十六樓。

  「給你。」不管他喘不喘,我逕自地從束口袋裡掏出了一個信封袋遞給吳培仲。

  「請幫我謝謝叔叔那天的幫忙。」

  關於媽媽送急診室的那天,真的多虧吳培仲爸爸的幫忙,他幫媽媽處理了急診室的費用和相關手續,否則我一個人真的沒辦法完成那些,什麼都沒帶就傻傻地跟著救護車走了,還好後來有吳培仲的爸爸載我回家一趟。

  「……客氣什麼。」吳培仲收下了信封,裡頭裝的是那天急診的費用。

  他將信封對折塞進了口袋,完全就是男生會有的作風,接著走到我旁邊的地板坐下,身體側靠著溜滑梯。

  「……也謝謝你。」我不疾不徐地開口,想起那天奔進他懷抱的自己。

  那個在漆黑一片中找到一盞燭火的自己。

  「謝什麼,我明明什麼忙都沒幫上。」

  「反正就是謝謝。」我一點都不想說得更明白,感覺怪尷尬的。

  話說回來那天的一切就像命中註定一樣,偏偏在醫院裡遇到了吳培仲。那時吳培仲的爸爸正在急診室處理一件酒駕自撞的案件,而吳培仲恰好就在那刻,去醫院找了他爸轉交一些東西,所以我們才會遇見。

  說完話我害羞地別過頭,不敢與吳培仲對視,氣氛逐漸沉靜了下來。

  「送妳。」

  吳培仲打破了寧靜,往我這裡伸出了他的手,握成拳頭,好像在手心裡放了什麼東西。

  「剛剛差點忘記拿,所以才又跑了回去。」

  難怪他會這麼喘,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麼神神秘秘的?

  我遲疑了一秒才伸出手,他的手心向下,在我的手掌上方,而後吳培仲才漸漸鬆開了手,一個小巧別緻的東西映入眼簾。

  「覺得很適合妳就買了,妳喜歡就戴吧,不喜歡送人也行。」吳培仲站起身,拍著他因席地而坐有些髒的牛仔褲。

  我定在原地,盯著手上的東西,還沒回過神來。

  「我先回去了。」

  向前跨開一步,吳培仲踏起離去的步伐,沒有回頭看我。

  「我會戴的!」我大喊了一聲,吳培仲的背影怔了一下,停住了腳步。

  「我會戴的,謝謝你。」

  我又重複說了一次,彷彿想確認什麼,然而吳培仲還是沒有回頭,僅僅說了一聲「禮拜一見」就走了。

  此刻躺在我手心裡,吳培仲送我的水鑽髮夾正在發燙。我終究是矛盾的,明明下定決心要隔得遠遠的,卻又如此輕易地走了回頭路。

  吳培仲對我的關心總是這樣不著邊際,笨拙地以他的方式來守護我和芹怡,雖然我們回不了從前,但他在我生命裡永遠都會是最重要的人之一,就算不能在一起,我也會永遠記得我喜歡過他──

  能喜歡上你真的太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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