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，冷氣房和戶外來來去去，總是容易叫人感冒。她在盥洗的時候，咳了幾聲，還在思量著等等該去看個醫生。
這是在她和江宸豪分手的半年以後，江宸豪徹底和她失去聯絡，彷彿他不曾在她的世界存在過。
分離那天，他漸行漸遠的背影，仍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裡。她沒有拉住他的手，任由他恣意地離開她的世界，只留下他們曾走過的九年時光。
九年呀，也算長了。即使她不曾愛上他，但江宸豪在她心中的地位，早就超越那些無謂的情愛了。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樣的感覺，比較像是心上被摘掉一塊，補不回來了。
不知道他，現在過得好不好──
「早安。」
「啊，早。」
踏出浴室後，佳晴看見穿著襯衫而外罩圍裙的楊柏顥，好像有那麼一點笨拙。他在廚房內外忙進忙出，滿頭大汗的樣子。
「今天還要上班啊？」佳晴一手抓起桌上的吐司，直接吃了起來。
12.
「妳打算待到什麼時候？」
白雪掀起廚房的門簾，端出一杯剛泡好的熱可可給佳晴。
算一算，自跨年那天開始，佳晴大概已經在她家住上將近一個禮拜了吧。
佳晴深吐一口氣。說真的，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白雪的問題。
在白雪家待上的這幾天，她聽說七七因為怕尷尬也暫時住到她朋友家了，這件事讓佳晴一直很過意不去，總覺得自己的事情連累到了七七。
「我不清楚妳到底在想什麼，但妳總不能一直逃避吧？」
佳晴捧起發燙的杯身，白煙冉冉升起，壟罩她前方的視野。那只馬克杯是多啦Ａ夢圖案的，她記得那是江宸豪送給她十九歲的生日禮物，因為一直沒有用著，索性就直接放在白雪家當她專用的杯子。
「……對不起，這幾天給妳添麻煩了。」她的話語含糊不清，貌似想轉移話題。
只見白雪嘆了一口氣，實在是看不下去。
一早她還在埋在床鋪上，懶洋洋的，用棉被蓋住了從窗簾隙縫透出來的陽光。都是因為昨夜同事辦的聖誕禮物交換派對，她被同事瘋狂地灌酒，直到凌晨才踉蹌地回到家，此刻的太陽穴像被狂亂地敲打著。
『嗯？』
她一手胡亂地在床頭櫃摸了一把，好不容易才找到震動的來源。手機響起的鈴聲與她平日設的不同，而是七七前陣子拿走她手機亂設的專屬來電鈴聲。
『妳還在睡啊？』
電話那頭的七七聽上去精神飽滿，還有摻雜了些像電子舞曲的音樂。佳晴這才想起，七七前幾天好像有說她今天要去參加什麼活動來著？
『嗯……』
『妳去哪啊？』佳晴將自己綑在棉被裡，使不上力。
『喔，我來參加聖誕露營活動啊，前幾天跟妳說過妳忘啦？』
『……我現在頭超痛的，沒辦法思考。』
二十六歲生日的前一天，她在公司加班到十一點多才離開。
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，她輕闔上眼，讓自己的心能夠喘息一會。然後她感覺到包裡的手機正在震動。
『白雪說妳還沒有回家，在路上了嗎？』
剛接起便是江宸豪急促的關心聲。
『嗯，快到家了，別擔心。』
江宸豪老是這樣，愛操心些小事。這點在他出國過後依舊沒變。
『我先下車，晚點再打給你。』
佳晴掛上電話，走到公車的前頭，這才發現整台公車只剩下她一名乘客。
「小姐，下一站下車嗎？」
09.
十八歲後的日子一閃即過，轉眼間佳晴已來到二十一歲，平凡無奇。
上大學後，佳晴搬到學校附近和幾個同學住在一間家庭式的套房裡。偶爾會被學校的報告追著跑，常常在考試前臨時抱佛腳，甚至時不時和朋友在外面玩就索性不回家了。以上是她生活的日常，唯一比較不平凡大概就是，她的男朋友總是換了又換吧。
『又分手了？』敏敏在電話那頭不可置信地喊著。
畢業後，敏敏考上了南部大學，她們就此分道揚鑣。不過即使如此，偶爾還是會打上一通電話。
『嗯。』
佳晴一邊用肩膀夾著手機，雙手流利地在鍵盤上來回。她正在跟一個非常麻煩的選修期末報告奮鬥。
『妳真是……』
敏敏似乎已經說到不想再說了。她都快懷疑起佳晴的性向了，如同高中的她一般，總擺著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。
『嗯……敏敏我晚點再跟妳說好不好？我現在在打報告。』
雨天。
她快速地踏過一個水窪，而濺起的水花卻潑溼了她一節的半筒黑襪。
「討厭。」
佳晴停駐在騎樓邊，抬頭仰望不斷落下大雨的天空，心裡還在盤算是否該去便利商店買把傘。
她輕撥濕透的短髮，用外套袖口擦去臉上的水珠，全身感到黏膩，且非常不舒服。
「今天不該繞遠路的。」
佳晴嘆了一口氣，沮喪地垂下頭。
自從楊柏顥離開以後，已經過了一年，而她也成為即將畢業的高三生。儘管時間流逝的再快，他離開的情景，永遠都像昨日才發生一樣，歷歷在目。
她記得，畢業旅行結束回來的那天，她一回來便聽見楊柏顥已前往上海的事情。她錯愕地跑上四樓，推開房門，而裡面除了孫佳緯的東西以外，有關他的一切早被收得一乾二淨，就連她的感情也一併被帶走，不留痕跡。
在零六年末的冬季裡，第二個寒流報到，溫度驟降，人們在這細雨紛飛的寒夜裡跨年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。
在倒數的那刻，佳晴還在心底期許零七年是個嶄新又美好的一年，只是若要迎接新的未來，總是免不了道別。
比如，楊柏顥奶奶的離開。
「奶奶，我來看妳了。」佳晴閉上眼睛默念，雙手合十。
漫長的冬天還沒有結束，還沒等到庭院裡的花開，楊柏顥的奶奶就這樣離世了。
一聲不響。
「該走了，不然妳會趕不上客運的。」楊柏顥叮嚀著，臉色看起來不是太好。
「嗯。」
佳晴和楊柏顥並肩步出靈骨塔，她心裡還在想著其他事情。
聖誕樹上的繽紛光芒，讓佳晴看得入迷，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平安夜。
因為寒流來襲的關係，現在外面的氣溫只有七度，而此時的佳晴正坐在落地窗旁，一邊盯著聖誕樹發呆，一邊擔心著在遠方的楊柏顥。
前幾天，楊柏顥的奶奶病倒了，聽說是感冒併發的肺炎，奶奶是被鄰居發現暈倒在家中的客廳，才被緊急送往醫院的。
她還記得楊柏顥接到電話那一天，他十分慌張的帶了簡易的行李南下，這幾天的行程大概都是在醫院裡照顧奶奶，而他也已經向學校請了好幾天的假，沒有再回到她家。
「欸，妳在發什麼呆？」
敏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，她才回過神來。
在那個被七彩燈飾點綴的夜裡，佳晴和班上幾個同學相約在江宸豪家，一起煮火鍋慶祝，白色的平安夜。
一開始大家還在互相邀約的時候，敏敏非常抗拒參加這個聚會，佳晴也不明白，為什麼敏敏的反應會這麼劇烈，她可是又花了好大的力氣，終於才說服敏敏一起來參加的。
「喔，沒有啦，在想些事情。」
05.
楊柏顥才剛開門，佳晴就捧著蛋糕莽撞的朝他衝來，他還被孫佳緯用幾坨奶油猛烈攻擊。
「哥，生日快樂。」
姐弟倆樂哈哈的十分滿意此次的突襲成功，他卻還傻愣愣的定在門口。
其實他根本忘了，今天是他的生日。
「快進來許願啊？愣在那幹麻？」佳晴催促著。
「啊！喔。」
楊柏顥被推到沙發的正中央坐下，姐弟兩人開心的幫他唱起生日快樂歌。他安然的坐在沙發上，隨著他們的歌聲，他專注的盯著蠟燭的火光，突然想起原來他已經很久沒過生日了。記憶中最後一次生日，是國小和媽媽一起過的，只是後來媽媽工作忙碌的關係，他也漸漸忘了原來還有慶祝生日這回事。
「你在發什麼呆？」佳晴已經把電燈關起來，正等著壽星吹蠟燭許願。
離開學日已經過去兩個禮拜了，楊柏顥忙碌的穿梭在各個書櫃間上架新書，即使是難得的假日他還是會到書局裡打工。
「柏顥辛苦了，換你去吃飯了。」店長從遠方就看到蹲在地上的他。
「好的，謝謝店長。」
終於輪到他吃飯休息的時間了，楊柏顥攤在員工休息室的椅子上，看著手上的便當，沒什麼胃口。這時有一陣麻麻的感覺從屁股底下傳來，他從牛仔褲的後口袋拿出手機，仔細一看，是一通沒有顯示號碼的來電。
『喂？』
『喂，柏顥，是我。』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輕柔的女聲，優雅且平穩。
聽到這個聲音，他馬上知道來電的人是誰了，於是沒有回話。
『喂？柏顥？』
『嗯，是我。』
03.
佳晴站在穿衣鏡前面，已經左照、右照了大概十分鐘左右。她一隻腳套著過膝的黑色長襪，正在猶豫今天到底要穿怎樣出門，和頭髮到底要不要綁起來。
今天可是高二開學的第一天，要面對一票的新同學，當然要留下好的印象。
「孫佳晴，妳遲到我不管妳喔。」媽媽的聲音在門後嗡嗡作響。
「知道了啦，我等下就下去了。」
討厭，她也不想拖這麼久啊，可是就是有選擇性障礙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。
「啊，算了！」
佳晴拉掉腳上的過膝黑襪，匆匆地套上一雙短襪，拿起書包就走出門外。高二的第一天，還是就這樣涼涼地過吧！反正這才是她的本性，她一邊想著，一邊雀躍地走下樓。
「媽，早餐吃什麼？」
雖然是開學日，但是她非常開心，因為今天媽媽特地早起幫他們準備早餐。
「妳今天給我乖乖待在家，好好休息！」
「可是今天是結業式……」
佳晴把棉被往上輕輕一拉，邊嘟噥著，腦袋還熱烘烘的。
今天可是一年級的最後一天……
「妳都發燒了，我不能讓妳去學校。」媽媽看著手上的溫度計，上面顯示得溫度高達38.3℃。
「一下貧血，一下發燒的，妳饒了我吧！這位小姐。」
「我就只是因為昨天沒吹頭髮就開冷氣睡覺而已嘛……」佳晴越說越小聲，表示心虛。
「如果晚一點很不舒服記得要看醫生，我會請柏顥照顧妳，我先出門上班了。」
「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啦！路上小心。」
夕陽的橘光灑落在人行道上，佳晴一邊玩著被夕陽拉得長長地影子，一邊哼唱著耳機裡正撥放得《My Happy Ending》，正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那年，她只有十六歲。
背包上的小熊維尼鑰匙圈和拉環碰撞出清脆地聲響，直到她在一處棲滿歐式建築的住宅區停下，偌大米白色的獨棟住宅映入眼簾。
她推開鐵製的柵門，在門口脫下那已經穿了一天的Converse黑色高筒帆布鞋，並將它小心翼翼地收進門口旁邊的木製鞋櫃。佳晴輕輕撫平因單腳脫鞋有點微皺的百褶裙，從後背包掏出掛滿吊飾的鑰匙們，準備開啟眼前這扇酒紅色的大門。
門口旁的盆栽飄來一縷淡淡的薄荷香，像是在對她說：「歡迎回家。」
「我回來了。」
她打開一樓客廳的水晶吊燈，一眼就望見凌亂的餐桌。
「嘖，一定又是那個王八蛋。」
佳晴瞥了瞥餐桌上那吃剩沒收拾的速食，心裡暗自盤算著等下要怎麼罵那個傢伙，把垃圾丟著不收拾的王八蛋。
長篇連載 (4)